出品｜派財經

文｜王飛澍 編｜派公子

游戲陪玩中的色情問題雖歷經整治，但卻依然如“小強”一般屢屢死灰復燃。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近日，在人民網“人民投訴”平臺上，有網友表示，孩子在游戲社交平臺HELLO語音上時常看到不健康內容，甚至有售賣色情視頻的信息，希望相關部門能夠規范平臺的責任，保護未成年人遠離低俗信息。

不止是HELLO語音，包括TT語音、虎牙旗下的小鹿陪玩等游戲社交平臺也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大尺度和打色情“擦邊球”的圖文、語音、視頻等內容。色情的危害已經眾所周知，尤其對于未成年人而言，但上述游戲社交平臺卻還是多次因色情問題而被監管部門勒令整治。

推究原因，不法分子的僥幸心理作祟當然存在，但平臺方基于商業利益的考量卻也占據著極高的比重，比如平臺審核機制缺陷、處罰力度不足等等，都讓游戲社交行業的色情亂象難以根治。

01.色情重災區

游戲社交真正出現在商業領域，時間并不算長。

2015年騰訊旗下《王者榮耀》以及“吃雞”等競技類手游正式推出，國內游戲玩家群體迅速涌入，游戲的話題熱度也不斷拉高，競技類游戲的趣味性及好勝心驅使著玩家們不斷探索著新的花樣，其中游戲陪玩也作為產業的一個分支開始壯大起來。

騰訊電競發布的《2021年中國電競運動行業發展報告》顯示，從2016年到2021年，中國電競用戶由1.3億擴大到4.25億。與此同時，陪玩產業也水漲船高，艾媒咨詢數據顯示， 未來電競游戲市場的10%-20%會轉化到陪玩產業 ，預計2021年游戲陪玩市場規模有望超過140億元。

最早嗅到商機的是比心陪玩，早在2015年，王思聰就曾以5000萬元對其進行了投資，隨后，虎牙旗下小鹿陪玩、咪呀、可可西里、一派陪玩、比伴陪玩等一眾陪玩平臺快速崛起。在這一過程中，比心陪練逐漸成為細分龍頭，它以電競陪練為切口，逐漸打通至音頻、視頻、MCN等業務。數據顯示，該平臺已擁有700多萬電競陪練師，注冊用戶達到5000萬。2021年春節期間，用戶訪問量超2億次，游戲下單量超過1000萬單。

起初，游戲陪玩一切看起來還很正常，培練師的要求還僅僅是“游戲技術好”，但有些“心思活泛”的玩家開始有了其他不正經的陪練需求，比如他們不再單純要求游戲技術出眾，而是要求“聲音好聽的女孩子，技術不限”、“會唱歌的女孩”、“情商高會聊天”等等，最終在平臺上也衍生出了色情服務。

比如，某些陪玩平臺的派單中心充斥著與游戲主題無關的訂單要求，一些買家在訂單中備注“來個嫵媚的聲音通宵”“看腿”“找個長期固陪，每個月一萬五，偶爾陪吃飯逛街”等信息，自認為匹配要求的陪玩則會主動聯系買家“搶單”。更有甚者，“名為陪玩 實為裸聊” 甚至是買賣雙方在線下實現涉黃交易。

2020年8月20日，人民網就曾在報道中曝光比心陪練（比心APP）存在涉黃服務的情況。人民網指出，一些女陪練借游戲陪練的名義向玩家兜售視頻裸聊等“深夜服務”并明碼標價，并且已經形成了完備的業務鏈。被人民網點名批評后，比心陪練方面發表聲明稱，第一時間排查，累計永久封禁涉黃賬號超過2萬個。同時，比心陪練還表示，對于一切違規的行為始終秉持“零容忍”的態度。

但顯然，這種“零容忍”更多是針對當時監管的應對措辭。今年9月份，派財經《假圖、假音、假性別， 陪玩行業如何跨過灰色地帶？》一文，曾深度揭秘了陪玩行業的色情亂象，指出“陪玩行業最大的問題是涉黃，很多陪陪游走在黃色業務邊緣?！?

也正是這樣的現狀，讓陪玩行業最終走入了市場監管的死胡同。9月7日，歡聚集團旗下Hello語音、虎牙旗下小鹿陪玩、比心陪練、咪呀、可可西里、一派陪玩、比伴陪玩7款陪玩APP被無限期下架。隨后，頭部平臺比心陪練被監管部門約談。9月10日，比心陪練發表聲明，將永久性關閉涉及“陪玩”的功能。

然而，三個月之后，經歷過史上最嚴整治的陪玩行業，色情亂象依然嚴重，打開Hello語音，在聊天室中仍可以通過語音聽到女性色情音頻，個別網友還在評論區寫下不雅評論。這還是在公開的聊天室，陰影之下的不法交易還有多少，已經很難讓人不產生聯想了。

陪玩平臺色情問題，究竟為何會屢禁不止？這是不少人最想得到答案的問題。毫無疑問，玩家需求是一方面，平臺有意無意地縱容或許是另一個最關鍵的答案。

02.選擇性忽視的平臺

10月，游戲界迎來了《英雄聯盟》和《DOTA2》兩大賽事上線。

為吸引更多的用戶，虎牙、斗魚紛紛開啟了賽事直播，不過，直播方式卻引起了關于“軟色情”的質疑。在虎牙官方直播頻道，一個長腿大胸女生彎腰射箭，但腰已經彎成90度，隨后，女主播路寶換上了印有皮卡丘動漫圖案的緊身短袖，豐滿的主播胸部被勾勒得凸顯無疑，借助拍攝角度，讓觀眾能夠輕易將視線聚焦到重點部位，性暗示意味明顯。斗魚則更為直接，DOTA2全球邀請賽官方直播，請來了福利姬穿黑絲，舔瓶蓋，誘惑到極致。

實際上，這早已成為游戲直播和陪玩行業的慣用伎倆——以軟色情吸引用戶注意。更夸張的是，這一做法相當具有針對性，而且有效，根據極光推出的《2021年中國手機游戲行業研究報告》，在性別分布上，男性玩家依然占據游戲市場的主導，女性玩家占比變化幅度小，基本保持穩定。而虎牙、斗魚等直播平臺，以及游戲陪玩平臺瞄準的正是這樣一群迷戀游戲的男性玩家，荷爾蒙似乎已成為這些平臺共有的味道。

因此，不少陪玩平臺或有意或無意地打出了“擦邊球”，平臺上打出“只需花上30塊錢，你的心就能在這一小時內不再孤獨”的賣點顯然不能滿足男性用戶的需求，許多“老板”打著要陪玩游戲的幌子，提出線下見面等要求。

不得不承認，當年背靠潛力巨大的游戲電競產業，陪玩行業經確實歷過一段行業爆發期。2018年3月，陪玩平臺“撈月狗”宣布完成兩億元人民幣C輪融資；7月，“暴雞電競”完成了A輪融資，融資金額為1500萬美元；同年，比心陪練完成由IDG資本領投的數千萬美元的A輪融資，估值達到1億美元。

企查查數據顯示，截至目前，我國游戲陪玩賽道共發生32起投融資事件，披露融資總額超8.7億元。融資事件主要集中在2015至2018年這4年間，其中2017年次數最多，共13起，披露融資金額超1.9億元人民幣。

但在此之后，游戲陪玩平臺的融資之路卻戛然而止，資本在游戲陪玩賽道就再無蹤影，向來嗅覺敏銳的資本拋棄陪玩平臺，或許有各自的原因，但色情等問題的存在必然會占據一席之地。

沒有了資本撐腰，陪玩平臺的發展只能靠自力更生。

實際上，無論是比心陪玩，還是背靠虎牙的小鹿陪玩，陪玩平臺的收入大多來自傭金抽成，據派財經了解，某些平臺通常會抽取將近20%的交易額作為傭金——入賬時抽取10%，提現時再抽取10%。同時，平臺也會依靠廣告賺錢，“我覺得平臺主要就是靠抽成來賺錢，有點類似中介的角色，軟件上的廣告也不多，最多有一些青訓比賽招人和平臺內部活動的廣告?！蹦撑嗑殠熢硎?。

這樣的收入顯然無法讓陪玩平臺實現盈利，以TT語音為例，雖然其截至2021年上半年已累計超1億用戶注冊，月活躍用戶也達到了1620萬人，在2019-2021年上半年，公司收入分別同比增長93.2%、78.57%和94.92%。但就盈利情況來看，去年及今年上半年公司凈利潤均處于虧損狀態，今年上半年虧損了9.87億元。同時在毛利率方面也出現了連年下滑的趨勢，2018-2021年上半年，毛利率分別為71.2%、63.1%、65.0%、58.9%。

一方面凈利潤無法實現轉正，另一方面陪玩平臺的風控審核維度投入的資金成本和人力成卻在不斷增長。以陪玩領域頭部平臺比心陪玩為例，其在2020年風控、審核團隊人員規模超過400人，日均處理數據量可以達到3000萬以上。而且，在未來還將繼續加大AI技術研發合作、第三方風控系統接入、及風控審核團隊的人力等多個方面的投入。

因此，陪玩平臺們就集體陷入了虧損與加強平臺審核的兩難處境。要想在這種夾縫中求得生存，對內容審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成了陪玩平臺們的選擇。

還是以TT語音為例，該平臺并沒有對注冊用戶進行身份信息核驗，當用戶在注冊時會被要求填寫出生年月等基本信息。其中，可以選擇的、最小的出生年月為2002年12月31日，也就是可通過注冊的最小年齡為19歲。但實際上用戶在選擇出生年月等基本資料時，既不需要通過上傳身份證等相關證件進行年齡、性別的核驗，也不需要實名注冊。

而且即便因為色情問題被舉報，陪玩平臺也多是選擇冷處理的方式。南都網絡內容生態治理研究中心曾在2020年9月～10月的靶向調查顯示，67.4%的受訪者會“直接舉報”。然而，超六成受訪者稱并未獲得平臺的積極回應，49.6%的受訪者表示自己的舉報從未得到回應。

因此，可以看到雖然陪玩平臺的色情亂象屢次成為整治目標，平臺也宣稱將加大審核力度，但在利益的驅使下，平臺方往往會選擇對色情亂象網開一面，畢竟作為企業，商業利益永遠是其追求的主要目標。

03.陪玩色情整治任重道遠

“無論是硬色情還是軟色情，都違反了《網絡安全法》?！?

中國政法大學朱巍副教授曾表示，平臺方雖然不是色情內容發布者，但它沒有采取制止措施，也違反了相關法律。朱巍強調，倘若陪玩服務涉及線下色情服務，則屬于嫖娼，通過陪玩平臺發布相關信息，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法》。

實際上，為監管互聯網行業色情問題，國家監管部門曾出臺過《關于進一步壓實網站平臺信息內容管理主體責任的意見》等一系政策進行規范，而且早在2019年陪玩行業也曾推出《中國電子競技陪練師標準》，將電競陪練師分為初級、中級、高級三個等級，并明確了電子競技陪練師在職業概況、工作要求等方面的規范。

但現實情況卻是，嚴監管之下并未對色情亂象形成致命性打擊，這其中除了平臺的不作為因素之外，違規網絡用戶的逃避手段層出不窮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有業內人士表示，平臺上的“聊天”多以游戲為名進行、直播和聊天很多在深夜，這些都給平臺人工審核增加了難度。此外，由于部分游戲社交平臺沒有完成實名制注冊和認證，主播即使因存在不良內容信息“被封”，也可以換個名字繼續在該平臺或者其它同類平臺上注冊新用戶。

即便遭到整治，陪玩平臺上的培練師們也能想出應對策略。

此前有媒體報道，比心陪玩APP在9月份整改時發布的《陪玩功能整頓通知》中，下線的僅僅是心理咨詢、手繪、簽名設計、圖片處理、五子棋、連連看、雙人貪吃蛇、斗獸棋、雙人飛行棋、雙人拼圖等10個功能，并不涉及王者榮耀、和平精英等核心游戲。

眾多陪玩主播在比心APP下架期間，卻借直播間刷禮物等方式繼續接單。在比心App魚耳直播的開黑專區，男陪玩師小寧輕車熟路地表示，想要陪玩1把《王者榮耀》需要先在直播間內刷一個價值5200鉆石（約合52元）的告白飛碟，并告訴用戶應該如何繞開APP平臺直充。

這還是比心App在整治期間正常的游戲陪玩，如果主播借陪玩之名，進行色情交易，平臺方將很難進行監測。

另外，即便平臺能夠起到監管的作用，但“培練師”們卻并不一定完全依附陪玩平臺。在一些社交平臺中，相關從業人員通過招攬“陪玩小姐姐”，已形成有一定規模的“公會”組織。這些“公會”組織雖與陪玩平臺保持緊密聯系，但仍具備獨立性。

這也是近期的整頓工作，雖然陪玩平臺深受打擊，但色情亂象仍未被撼動的原因之一。在歷次整治行動中，“公會”主干力量并未被納入其中，其交易網絡依舊可在購物網站、中介網站、社交網站的灰色地帶存活，交易渠道靈活依舊。在個別平臺交易渠道遇阻后，這些“公會”轉而走向其他網站、平臺。

如此一來，陪玩平臺的監管、監管部門的整治效果又將大打折扣，色情問題也將繼續在地下滋長。當然，提高平臺的內容違規成本，是一條必須要走的路，業內人士建議，對于多次出現違規內容的、屢教不改的平臺，在行業許可準入、平臺下載及注冊等方面要抬高門檻。

平臺的作用固然重要，但交易培練師的交易過程也同樣重要。“想要整肅游戲陪玩，最佳的辦法是對交易過程進行監督?！敝心县斀浾ù髮W數字經濟研究院執行院長、教授盤和林認為，目前游戲陪玩平臺只是撮合交易而非平臺化管理，如果相關平臺能將游戲陪玩師轉化為真正的員工，一旦違規直接對平臺進行處罰，對行業的震懾作用將大大提升，也有利于營造清朗網絡空間。

不過，陪玩師員工化又將遇到另一個現實的難題。目前活躍的游戲陪玩或游戲陪練，暫無任何國家職業技能標準頒布，僅僅憑借戰績截圖很難規范其陪玩資質。而且，對比曾經的直播行業，動輒上億元的挖角費用、肉眼可見的行業流量天花板，以及平臺單一的收入來源，都將為陪玩平臺帶來沉重的資金負擔。顯然，這對于仍處在虧損境地的陪玩平臺而言，絕非一個優質的選項。

因此，從本質上來說，陪玩行業的色情亂象既有不法用戶需求的因素，也有平臺縱容的因素，同時也存在著客觀上的監管困境。集國家、平臺、用戶之力共同肅清陪玩行業色情亂象，無疑是治標治本的唯一途徑，但如同治理未成年玩家沉迷游戲一樣，這樣的共管共治局面還需要很多探索與努力，任何一個環節的缺失都將讓整個陪玩生態無法走向良性。

當然，平臺的作用依然是重中之重，畢竟不作為就是變相的鼓勵。（完）